如果翻一下1987年央視春晚的節(jié)目單,你會驚訝那一年誕生了如此多的經(jīng)典相聲:笑林、李國盛的《學播音》,侯耀文、石富寬的《打岔》,馬季和馮鞏、劉偉眾徒弟的《五官爭功》,還有姜昆、唐杰忠的《虎口遐想》。這些年,馬季、侯耀文、笑林已先后離世,6月18日晚又傳來“笑佛”唐杰忠病逝的消息,享年85歲。
唐杰忠一生授徒20余位,包括李建華、鞏漢林、韓占軍等人,香港演員徐錦江是其“關門弟子”。
一生甘當捧哏綠葉
上世紀50年代初,唐杰忠從電影上看到山東快書名家高元鈞的曲藝,非常喜愛。后來,他曾專程到高元鈞家里拜訪,高元鈞雖然沒有收他為徒,但把他介紹給了單口相聲大王劉寶瑞。唐杰忠也一直感激高元鈞、劉寶瑞對他的提攜幫助。
1959年,唐杰忠被選送到中央廣播說唱團進修,在這個全國最高層次的曲藝演出團體里,他得到了侯寶林、郭啟儒、劉寶瑞等人的幫助。劉寶瑞不但收唐杰忠為徒言傳身授,還主動為其捧哏,師徒二人同臺表演了《柳堡的故事》等節(jié)目。唐杰忠一生甘當綠葉,這也與師父的教導有關,他曾說:“劉寶瑞老師教我們的時候就說,捧逗是一家,捧逗就是‘一棵菜’,沒有捧就沒有逗,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節(jié)目。”
在中央廣播說唱團進修期間,唐杰忠還在馬季的成名作《找舅舅》中擔任捧哏,兩人的合作十分愉快。為了把唐杰忠從部隊“挖”到當時的中央廣播說唱團,馬季曾兩次給羅瑞卿總參謀長寫信。1964年,唐杰忠正式調(diào)入中央廣播說唱團。
與馬季搭檔之后,唐杰忠還和郝愛民合作了兩年,兩人推出了《鞋匠進京》《父與子》《英雄計劃》等作品。之后,唐杰忠迎來了最重要的一位搭檔姜昆。當時姜昆的搭檔李文華因病離開舞臺,這對唐杰忠來說也是一個挑戰(zhàn)。
兩人的合作并非一帆風順,一開始唐杰忠是亦步亦趨地模仿李文華,按照錄音一字不差地給姜昆捧哏,但是效果不太理想。后來大家一起研究,認為應該發(fā)揮唐杰忠自己的特點給姜昆捧哏。為了改變過去給觀眾的既定印象,唐杰忠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比較文雅的形象——戴上一副眼鏡。
姜昆曾說,倆人一開始的合作真是費了力氣,也一直在摸路子,后來終于在《虎口遐想》這個段子上找到了感覺,“大家忘掉了李文華,相信了唐杰忠老師”。他們在一起共同合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,如《虎口遐想》《電梯奇遇》《學唱歌》《著急》《重大新聞》等。兩人的這些經(jīng)典作品,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。
隨著年齡慢慢增長,唐杰忠覺得跟不上姜昆的節(jié)奏了。有一天,他跟姜昆說,“我覺得你得找一個新的搭檔了,我跟不上你了,你節(jié)奏太快,一個月得跑十幾個地方,一會兒奔西藏,一會兒又出國了,一會兒又去‘老少邊窮’地區(qū)了,事也很多。我要是老這么跟著你的話,估計得拖你的后腿,找個年輕人吧?!碧平苤疫€主動推薦了戴志誠,作為姜昆的新搭檔。
“最好的捧哏去天上說相聲了”
在大多數(shù)觀眾印象中,唐杰忠在相聲舞臺上多以捧哏演員的身份出現(xiàn)。他和姜昆合作的那段《虎口遐想》尤為經(jīng)典。身穿西裝、戴著眼鏡的唐杰忠一臉和氣,像個大學教授,顯得身旁的姜昆更加干練活潑。
“光說‘嗯’‘哎’‘沒錯’‘好嘛’‘去你的吧’”,這是不少觀眾對于捧哏演員的印象。類似的說法也并不鮮見。相聲名家蘇文茂、朱相臣合說的《論捧逗》中就有這樣的表述。
事實上,在相聲舞臺上,逗哏自然是主角,但捧哏也并非“毫無技術含量”。
有研究就捧哏者所說的句子類型進行了統(tǒng)計。結(jié)果顯示,捧哏演員用疑問句的比重可以達到整段相聲的40.68%。該研究據(jù)此指出,相聲中捧哏者的會話策略包括較多地使用提問策略。通過提問,一方面完成了作品內(nèi)容的銜接、過渡,同時也可借此為“包袱”埋下伏筆。
同時也有研究指出,捧哏者的這些“插話、幫腔”其實有著“穿針引線”的作用。例如,在唐杰忠與姜昆合作的相聲《虎口遐想》中就有這樣的應用。“姜:您摔過跟頭嗎?唐:你指的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?姜:還什么工作生活,就是平常走道兒沒留神,‘叭喳’,狗吃屎,嘴啃泥,大馬趴,倒栽蔥!”
在這段相聲段子中,唐杰忠的一句捧哏既回答了姜昆的問題,又引出了逗哏者接下來所說的內(nèi)容,很好地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。
除此之外,捧哏演員在表演中,還往往會成為作品中嘲諷的對象。
今天很多愛聽相聲的朋友一提起“于謙的父親”便會心一笑。在舞臺上,郭德綱的很多相聲段子都圍繞“于謙的父親”展開。從“京城的鐵帽子王”到“蒙古國海軍司令”,都成了“于謙的父親”的稱號。
在相聲舞臺上,這種方式類似于戲劇中的“戲弄”,即由一個正面人物用巧妙的手段捉弄反面人物,達到大家開心的效果。
就對口相聲而言,逗哏者固然重要,但捧哏者也不可或缺。從穿針引線到抖包袱、翻包袱,都少不了捧哏演員。有研究就指出,“捧哏”和“逗哏”的關系就如同“秤桿”和“秤砣”的關系?!皼]有‘秤砣’的衡量,‘秤桿’形同虛設。同樣,在對口相聲中,沒有‘捧哏’的配合,‘逗哏’也是孤掌難鳴?!?/p>
相聲黃金時代的一去不返
作為古老曲藝表演藝術一種的相聲始于清朝,但真正讓這種并不入流的民間藝術登上主流文化舞臺,是新中國成立之后。一大批以馬三立、侯寶林、劉寶瑞為代表的相聲藝術家們將相聲的內(nèi)容加以改造,去掉了大量庸俗色情、低級嘲諷的段子,使相聲能夠迅速在全國普及,成為“文藝戰(zhàn)線上的輕騎兵”。唐杰忠和馬季早年間曾合作過一段以援建“坦贊鐵路”為主題的相聲《友誼頌》,今天依然有人能發(fā)現(xiàn)其充滿遠見的政治目光。
唐先生的學藝道路趕上了黃金時代,沒有經(jīng)紀公司的壓力,也不存在市場競爭的焦慮。正是在這樣的時刻,相聲被賦予了取樂玩笑之外更深刻的意義價值,涌現(xiàn)出無數(shù)佳作,相聲終于成為了人民的相聲。
90年代以來,在市場化的大潮洗刷之下,京津地區(qū)陸續(xù)出現(xiàn)了不少私營相聲團體,相聲在茶館里再次回到過去。善于跟進時代、不斷制造話題的娛樂明星式的表演者從中脫穎而出,成為最當紅的相聲演員。
但是,人民藝術家大多數(shù)轉(zhuǎn)身成為了人民幣藝術家。很快,相聲的舞臺開始有了裂痕。一部分相聲從業(yè)者重返街頭,淪為了“不擇手段”引人發(fā)笑的娛樂形式,以消解政治性的反叛方式號稱自己是“相聲正宗”。完全市場化的相聲坊、更加大眾化的相聲綜藝、真人秀一面擴大市場版圖,一面意圖指向相聲的“復興”。而另一部分進入主流的相聲表演者在紅紅火火的市場業(yè)態(tài)下,則顯得頗有些尷尬。盡管在春晚等傳統(tǒng)舞臺上的相聲依然正經(jīng)文雅,但同時也往往被認為寡淡無趣,相聲取材民間同時經(jīng)過藝術加工的靈氣岌岌可危。
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藝術形式走上了兩個極端,在泛娛樂化的力量下,相聲這一傳統(tǒng)藝術更多地被納入娛樂經(jīng)濟版圖。近年來,層出不窮的喜劇類節(jié)目讓相聲陷入了另一種窘境,《歡樂喜劇人》《笑傲江湖》《喜劇總動員》成為了青年相聲演員的選秀場。
創(chuàng)作形式、經(jīng)營方式,看似都不觸及相聲的藝術根本,但實實在在影響著創(chuàng)作質(zhì)量。上世紀相聲黃金時代的開啟離不開廣播電視技術的加持,今天的相聲“復興運動”則多少受到了電視的挾持。做電視節(jié)目的緊趕著制作、播出,留給藝術創(chuàng)作的時間本就不多。演員頂著強大的壓力,卻往往只能在速成的節(jié)目中呈現(xiàn)膚淺浮躁的作品。曾經(jīng)在娛樂中針砭時弊的相聲,最后剩下干癟的笑料。而相聲演員出道的“明星”,最后觀眾不記得他留下什么經(jīng)典臺詞,只記得他在綜藝節(jié)目里“撕名牌”。
對于相聲演員的追捧,也跟影視明星走紅的邏輯愈發(fā)相似。最早以“師徒制”為傳承方式的在娛樂圈邏輯下逐漸潰散——在娛樂新聞里,所謂“師徒”卻更多以“互撕”的形式獲得關注。今天相聲圈也開始按照更大眾的路子包裝“cp”人設。郭德綱的二弟子張云雷,在微博稱搭檔楊九郎為“夫人”的微博,通常能被轉(zhuǎn)發(fā)超過四位數(shù)。故意“曖昧”的手法是今天娛樂圈的通用法則,岳云鵬和孫越也用過。
相聲圈以近乎詭異的方式重返市民社會,這或許是“復興”的雜音?不能一概而論今天的相聲圈就是不思進取的,畢竟這個時代難出大師是每一個行業(yè)都面臨的問題,相聲界的現(xiàn)狀和今天娛樂圈影視產(chǎn)業(yè)的大趨勢何其相似,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的利益鏈何其龐大,在唐杰忠老先生的時代,或許是難以想象的。在媒體技術、渠道、形式極度繁榮的今天,相聲或許只能與各類藝術形式并重,無法重返曾經(jīng)那個黃金時代。但至少,不要偏航太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