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迅先生曾說,《三國演義》把諸葛亮夸張描述成“智近于妖”的神人。在許多人印象當(dāng)中,諸葛丞相上朝身穿道袍不穿朝服,上陣該躍馬披甲,他卻輕搖羽扇,穩(wěn)坐馬力極小的傘蓋手推四輪車,面對千軍萬馬,也只是撥一撥琴弦,便在談笑間摧滅一切強敵。
這位牛人其實就是大家從《三國演義》中都熟悉的王朗王司徒,一提“王朗”先生的名號,恐怕大伙也都會想到“諸葛亮到底有沒有罵死王司徒”這一千古懸疑!真實的王朗確實沒有被諸葛亮罵死,且王朗在他的一生當(dāng)中,也確實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!
甚至不輸于諸葛亮在蜀漢的地位,他不僅早年得到曹操的無比器重,更是在后來的曹魏集團當(dāng)中,時常絮絮叨叨“教育”曹丕、曹叡兩位帝王,猶如老太爺教育小兒孫一般,曹丕父子幾乎在他面前都沒有任何脾氣,就連曹叡生兒育女的閨房私事,都被他老人家不厭其煩地啰嗦了一大通,真叫人哭笑不得。
他的老師當(dāng)朝太尉大人楊賜病死,王朗立馬辭去官職前去守喪,因此獲得天下人極高的贊譽,被舉薦為孝廉,不久之后丞相府派人來聘請他入朝為官,可他卻硬著脖子,擺出一副為師“守孝”,清高氣傲的架勢,堅決不應(yīng)任何征召。
這里要稍提一下東漢“士子功名”與為官入仕的聯(lián)系,漢代的“孝廉”相當(dāng)于隋唐之后開科取士的“舉人”,而“茂才”本名為“秀才”,為避漢世祖光武皇帝劉秀的名諱才改成了“茂才”。東漢時的孝廉、茂才和后世的舉人、秀才還是有很大的區(qū)別,科舉考試被錄取的士子是直接要進入朝廷做官的,而漢代的功名卻只是選官的一類“參考數(shù)據(jù)”,甚至比做官本身還更具“含金量”。
打個不恰當(dāng)?shù)谋扔鳎谒逄埔院?,能在朝廷做到侍郎或尚書一類的高官,基本上都是具有進士功名的,或許沒有功名被破例提拔后,也不在乎所謂的“科班出身”了,而在東漢時期,哪怕做到御史大夫一類的高官,如果沒有功名,可能都會想著博取一個“茂才”,來提高自己在天下人心中的聲望。
所以王朗自從有了“孝廉”的功名,基本是不愁朝廷不向他屢下聘書,而他每拒絕一次,在“清流”當(dāng)中就更顯得自己像伯夷、叔齊一樣頗具高士風(fēng)范,來求做門生的官員和士子也更是絡(luò)繹不絕。
后來徐州刺史大人陶謙老先生考察轄下士子,立馬給王朗加授了一個“茂才”的功名,在隋唐之后舉人、秀才是進階的功名,而漢代的孝廉、茂才則是平行的,可以兼而有之,王朗得到道德高尚、才干出眾的雙重美名,一時名噪天下。
當(dāng)時漢獻(xiàn)帝劉協(xié)被太師董卓挾持,從洛陽跑到了長安,而潼關(guān)以東的諸路州刺史和漢室宗親諸侯紛紛起兵結(jié)盟“反董”,王朗為求安身,不得已做了陶謙府上的治中,也就是刺史佐官,比別駕還要低一級,相當(dāng)于刺史的第二助理。
陶謙認(rèn)為很有道理,立馬派趙昱奉表前往長安,漢獻(xiàn)帝非常高興,很快就對徐州進行了嘉獎,陶謙獲得了安東大將軍一職,趙昱被封為廣陵太守,連王朗也被晉升為會稽太守。
而當(dāng)時“小霸王”孫策恰好拿傳國玉璽向“淮南王”袁術(shù)借兵三千,渡過長江在江東吳郡發(fā)展勢力,王朗的太守府功曹虞翻,認(rèn)為憑借會稽現(xiàn)有的官兵根本抵擋不了孫策的進攻,不如退出會稽郡,到他處暫避其兵鋒。這個虞翻本是個油嘴狂士,后來也投降做了孫策的下屬。
王朗認(rèn)為自己是大漢朝廷欽封的官吏,怎么可以棄城逃跑呢?于是舉兵與孫策大戰(zhàn),結(jié)果慘敗,只好乘船浮海跑到了東冶城,也就是閩越國的王都,如今的福建福州。孫策卻不肯放過王朗,帶兵一路南追,再次擊敗王朗所部兵馬。
王朗走投無路,只好親自到孫策大營請降。孫策見他氣質(zhì)儒雅,只是當(dāng)面批評他迂腐頑固,卻沒有加害于他。王朗在逃跑路上,雖然朝不保夕,卻一直安撫親隨舊部,即使離開他的人很多,卻沒有多少人會出賣他,他的仁義之舉確實在當(dāng)時非常卓著得人心。
到了曹操一統(tǒng)北方,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候,居然以天子的名義向江東征召王朗入京為官,王朗這才從曲阿乘船順江而下,到了海邊又揚帆入海北上,輾轉(zhuǎn)好幾年才到達(dá)許都,曹操親自任命他為諫議大夫,并兼任司空府參軍,當(dāng)時的曹操還不是丞相,只是剛當(dāng)上三公之一的司空。能被曹操直接請入府中參議軍機,可見王朗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高。
后來曹操強行使?jié)h獻(xiàn)帝晉升他為大漢丞相,加九錫,封魏國,并裂土授魏國之封地,曹操又讓王朗做中軍酒祭兼魏郡太守,也就是曹操自己嫡系部隊的各項典禮官和大本營的地方最高長官,不久又晉升為少府、奉常、大理寺卿。也就是掌管整個朝廷的禮儀、外交和典獄判決,而王朗行事非常寬容仁恕,對有罪之人務(wù)必從輕懲教,而同為典獄長官的鐘繇卻明察重罰,事事以嚴(yán)格執(zhí)行法令為準(zhǔn),這和王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等到曹操去世之后,魏王世子曹丕即王位,王朗又被晉升為僅次于丞相的御史大夫,并封為安陵亭侯。他便立馬上書勸曹丕安撫民眾,減少刑罰,說道:“自黃巾張角造反三十余年來,四海動蕩,天下萬國都凋零不堪,幸好有咱們大魏太祖武王曹操橫掃四方賊寇,鋤強扶弱,才使得華夏重新恢復(fù)了綱紀(jì)倫常,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,歸集在大魏的土地之上,我們才看到魏國的四境到處都是雞鳴狗吠,炊煙裊裊,老百姓喜遇升平治世,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。
如今遠(yuǎn)方還有西蜀劉玄德和東吳孫仲謀兩家賊寇尚未臣服,兵戎相見之事也停不下來,如果大王想要足不出戶,就能讓他們遠(yuǎn)遠(yuǎn)前來歸降,則必須選用良臣宣揚大王的德義,使得國中的道路交通修葺完好,使得四境的百姓殷實安樂,對生活充滿熱情,也必須要使大家比前朝往昔更加富饒,這樣大王的敕令法旨就像《易經(jīng)》一樣被大家所尊奉,大王的律令條例也就像《尚書》一樣被大家所敬服,這就是一人有吉慶之象,萬民都賴以生存的道理,所以大王要慎重對待刑獄之事。
以前漢高祖時的曹參相國把刑獄和市場貿(mào)易,作為治國最重要之事。漢宣帝的時候著名廷尉大人路溫舒,也把選拔治獄之吏視作當(dāng)務(wù)之急,只要大王做到讓治獄者明察秋毫,獄中無冤死之囚,國中的壯丁都能盡力耕種,天下沒有忍饑挨餓的民眾,窮困的老人都能得到倉稟的接濟,路上沒有枉死的餓殍。
老百姓都能按時嫁娶,到時候天下男女都沒有怨婦曠夫之恨,懷胎養(yǎng)育生生不息,新生兒長大后為國服役,一心盡忠效力,也沒有離家之思,沒有長大的孩子也不會被安排參軍,年老之人不會有伏地頓首、無依無靠的憂患,天下的醫(yī)藥足以為天下人療疾治傷,朝廷寬松的徭役使得百姓安居樂業(yè),大王的威嚴(yán)和刑罰抑制了豪強的霸道,恩德和仁義接濟了孱弱的庶民,府庫的錢糧贍養(yǎng)了困乏的窮人。只要照這樣下去十年,年輕待嫁的女子當(dāng)布滿街巷,二十年之后,能為大王克敵制勝的兵卒當(dāng)漫山遍野!”
曹丕聽了之后,熱血澎湃,但他急于吞吳滅蜀,并沒有聽從王朗的“理想”建言。等到他代漢稱帝的時候,王朗被晉升為三公之一的司空大人,并加封為樂平鄉(xiāng)侯。魏文帝曹丕坐上龍椅之后,就開始經(jīng)常游獵玩耍,甚至到了天黑夜幕才回到宮中。
王朗立馬向曹丕上書道:“自古帝王的起居,在外護衛(wèi)要周全,在內(nèi)宮禁要嚴(yán)格,外出的時候兵馬在前稱警,威懾道路上的人群,天子的鑾輿則以盛大的儀仗緊隨其后,御林軍清道引路,各種副車前簇后擁,遮攔道路四周左右,使天子猶如在靜室中一樣受不到一絲干擾,這才能體現(xiàn)出至尊的威儀,凡事慎重,這才是最重要的!
近日臣聽說陛下的車駕居然出城捕殺老虎,早上吃過早飯就出去了,到了黃昏天黑才返回宮中,也沒有按照天子出行的常法布置儀仗和警戒,這不是作為萬乘之尊的行止??!”
在漢獻(xiàn)帝建安末年的時候,孫權(quán)因為害怕劉備坐大,就已經(jīng)遣使到許都向魏國稱臣,后來吳蜀因“關(guān)羽事件”爆發(fā)了激戰(zhàn),當(dāng)時曹丕剛坐上大魏皇帝寶座,于是召集群臣商議道:“朕應(yīng)該興師幫助東吳一起攻擊蜀國嗎?”
如今孫權(quán)的親兵還沒有出動,我們要是立馬出兵助吳攻蜀,等于是替吳御敵,而消耗自己的軍力??!且當(dāng)下南方雨水方盛,也不是我們大魏步騎精兵施展拳腳的時機!因此實在是不宜勞師動眾??!”曹丕聽了之后,認(rèn)為很對,就沒有輕易答應(yīng)孫權(quán)出兵南征。
后來東吳孫權(quán)又提出派遣親子來魏國入侍為質(zhì),以借兵攻蜀,可后來又毀約失信,曹丕為之震怒,從洛陽跑到許昌,開始大興屯田之計,準(zhǔn)備各類軍用物資,打算大舉南下攻打吳國。
王朗又上書道:“漢朝的時候,南越王趙佗善于守國,所以他就讓孫子趙嬰齊親自跑到長安入侍為質(zhì),后來做了嗣君,被大漢送還南越繼承王位。西域康居王驕狂狡詐,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不一致,漢朝西域都護命他遣子入侍天子,以懲罰他的無禮,康居王立馬嚇得叩頭認(rèn)錯!漢景帝時吳王劉濞作亂,起初也是因為他的兒子在長安被景帝打死,東漢隗囂反叛光武帝,也是對為質(zhì)之子毫不顧忌。
以前臣聽說孫權(quán)要遣太子孫登北上,如今卻沒有送來,我大魏當(dāng)下六軍戒嚴(yán),臣卻害怕天下人會說,那是南蠻之人沒有完全領(lǐng)會圣旨之意,而天子卻要對孫登不肯前來這么點小事發(fā)怒興師。如果大魏王師南下之際,孫登卻跑來了,豈不要成為天下之笑話了!
如果孫權(quán)真是既狂傲又兇狠,就是鐵了心沒有送子前來之意,那在天下人面前失禮失信者也是他孫權(quán)了,我們也好借此懷柔他們的百姓。臣愚以為當(dāng)下最好是派幾員偏將,以小股偏師屯駐江上,嚴(yán)防以備,達(dá)到展示我們大魏軍力的目的即可,而陛下還是要以加強國中農(nóng)耕屯糧為重,等到我們的兵力像泰山之重,我們的糧草像深淵之水一樣,取之不盡,用之不竭,到那時天下大勢也就自然有了定數(shù),誰也不可能改變我大魏一統(tǒng)的走向了!”
曹丕看了之后,面有不悅,還是讓大軍繼續(xù)南下,可孫權(quán)卻堅決不肯送兒子北上,曹丕揮兵在長江沿岸炫耀了一番武力,見東吳早有準(zhǔn)備,最后還是班師回朝了。
曹丕駕崩之后,魏明帝曹叡即位,王朗又被改封為蘭陵侯,增加了食邑五百戶,加上之前的賞賜,總計是一千二百戶。曹叡對他也是非常器重,一做皇帝就派他到鄴都代天子祭拜文昭皇后陵,這個文昭皇后就是曹丕的夫人甄氏,原本是袁紹次子袁熙的妻子,被俘之后成為了曹丕的夫人,生下了曹叡。甄氏相傳名叫甄宓,也就是曹丕弟弟曹植寫的千古名篇《洛神賦》中的仙女洛神。甄氏是因失寵怨言被曹丕賜死的,后來曹叡即位,非常想念母親,追謚甄氏為文昭皇后。
昔日大禹王為了拯救天下蒼生于大患之中,自己住在那么卑微簡陋的宮室里,節(jié)衣縮食,使九州大地完全對他臣服,讓四夷萬國都向他朝拜。越王勾踐為了擴張疆土,將吳王夫差斬首于姑蘇,也是因為他能約束自己的身體,全心全意撲在治國之上,這得以囊括五湖之地,席卷三江之險,在中原諸國面前耍盡威風(fēng),在華夏大地上奠定霸業(yè)!
漢朝的文景二位明君為了恢弘高祖的大業(yè),也同樣割棄了百金之臺,穿著粗厚的弋綈之服,對天下各地的貢獻(xiàn)一概不受,對海內(nèi)州郡的徭役能免則免,大力勸勉百姓植桑務(wù)農(nóng),以達(dá)到升平治世,天下幾乎沒有了刑獄。到了漢武帝的時候,漢朝大軍才得以奮威于萬里之遙,開拓了遼闊的邊境,憑借文景兩代的厚德和積蓄,才成就了如此大功!
所謂的名將霍去病,只不過中等才干之人,卻能掃滅匈奴,而一直不置豪宅府第,何況陛下這樣的高天厚地之才呢!如今現(xiàn)有的宮室足以為陛下提供休閑玩賞了,國中其余經(jīng)費請陛下全部用于戰(zhàn)備和務(wù)農(nóng)吧!如今還須豐收之年,才能勉強滿足國家的正常用度,要想國無怨聲,人口滋長,國富兵強,就請陛下謹(jǐn)修德政,如果德政不修,還想天下安樂,賊寇臣服,那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!”魏明帝讀了他的奏章,雖然沒有改變奢華無度的生活,卻立馬將他晉升為了司徒。
當(dāng)時魏明帝的嬪妃所生皇子屢屢夭折,后宮能懷孕的嬪妃也很少,王朗則上書道:“昔日周文王十五歲的時候就有了次子武王姬發(fā),后來一共有一百子,這是姬妾多而受寵廣泛均勻的緣故,武王則到了晚年才得子成王,成王所以沒有什么兄弟,周文、武二王都是古時的圣德之君,他們的子孫之福卻大不一樣。
生育有早晚,產(chǎn)子有眾寡,陛下的圣德遠(yuǎn)比二王還要高深,年紀(jì)也長于周文王生武王之時,然而卻還沒有開枝散葉,使藩王之位廣播于掖庭眾室之中,那就不要想著周文王之福了,和武王相比吧!
周禮規(guī)定天子有六宮嬪妃一百二十人,這是帝王后宮的上限,可到了秦漢之際,有些帝王的嬪妃何止千百之?dāng)?shù)!雖然宮婦眾多,實際能生下王子皇嗣來的卻極少,像周文王那樣有一百個兒子,那是要有多大的誠心來打動上天!并不在乎后宮嬪妃的多寡之?dāng)?shù)??!
老臣一片忠心,愿陛下能像周文王那樣長壽,不要過于安泰,使膚柔體弱,不要整天裹在厚重的被袍之中,那樣是難以防護保養(yǎng)的,還是要像太祖武皇帝曹操那樣勤于強身健體,才使身體保持金石之性,則壽比于南山不遠(yuǎn)矣!”
魏明帝看了之后,回復(fù)他道:“愛卿言辭誠懇,忠心可見!愛重者言深,足見愛卿為朕勞思竭慮,我很欣然接受你的意見!朕的子嗣還沒有出生,竟讓愛卿如此憂慮,我一定會好好采納你的提議,希望還能聽到你良言規(guī)勸!”
王朗對《易經(jīng)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孝經(jīng)》、《周禮》都作過注解,他對魏國皇帝的奏議論記都流傳于世。魏明帝太和二年,年邁的王朗病逝,被賜謚號為“成侯”。
而元末明初說書人羅貫中先生的《三國演義》中,王朗被設(shè)定為享年七十六歲,并且是在諸葛亮第一次北伐中原的時候,陣前一通舌戰(zhàn),被諸葛丞相的“金口雄辯”給活活罵死!
說他一生未有寸功,只會搖唇鼓舌,助曹為虐!結(jié)果跌下馬來,當(dāng)即嗚呼哀哉!實際上這完全是一段無情的抹黑,王朗老先生活了多少歲,正史并沒有切確記載,他和諸葛亮也從未有正面的交集。
如果按演義中所寫,王司徒活了七十有六,那么他就應(yīng)該生于漢桓帝元嘉二年,也就是說王朗不僅是曹魏的三朝元老,更是東漢的三代老臣了,共計經(jīng)歷了漢魏六世帝王,被廢的漢獻(xiàn)帝哥哥弘農(nóng)王劉辯還沒有被算其中。
至于“搖唇鼓舌”之說,恐怕魏文帝、魏明帝父子若泉下有知,或許還真會感嘆那么一句道:“這個王司徒確實是一個很啰嗦的老先生!”假設(shè)歷史上真有那么一段陣前對罵,諸葛丞相恐怕還真未必是王司徒老先生的對手呢!
智謀超群,獲賜鐵券“恕死十次”,卻被女主碎顱枉殺的一代名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