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未必都是讓人凄冷難受的。比如農(nóng)歷初秋的雨,伴隨著西風(fēng)南下,降溫消暑,緩解著大地禾苗干渴。有著春一樣的清晰。
初秋的雨是天地的壯美,云氣蘊藉,集結(jié)成陰,又降以雨。那雨中有微微涼氣和濕潤,安撫長夏和三伏被烤焦的身心,讓你終于有個沉酣的好夢,在夢醒時分,那雨聲,那從來而下的幕布,或密或疏,那雨聲或急或緩,使人安寧。
聽雨并非刻意的雅事。只要不困頓在苦厄當中,總有一場秋天的雨,如撥動的琴弦,走進你心里,讓你享受天籟,如癡如醉。
“臥聽羯鼓打涼州,元是芭蕉細雨秋。
庭際玉簪開幾許,小窗特地莫香幽?!彼纬っ墉q《枕上聽雨》
于初秋的枕上醒來,那繞床的清涼還有密集的雨聲,讓你歡喜。因為終于等來了鋪天蓋地的清涼。那驟雨不停,讓松弛的神經(jīng),有了想象。
雨聲在上古,就是雷神和云神的戰(zhàn)車在天空纏斗。
自從唐朝有了更多的民族交流,那北方民族的羯鼓,密集鏗鏘,帶著北方特有的兵氣和彪悍聲。唐朝戍守邊關(guān)的將士,雖然經(jīng)歷著少雨苦寒的天氣,春風(fēng)不度玉門關(guān),但是他們一定會用羯鼓歌舞,度過艱苦的歲月,在密集的鼓聲中,忘記思鄉(xiāng)的憂愁。
這雨聲之迅猛密集,讓人穿越,如在北方的微涼里,聽到的密集的羯鼓。
秋雨一涼,雨聲往往激發(fā)男人心底的豪情,陸游不也是鐵馬冰河入夢來?
雖然不知道詩人是否有過當兵的經(jīng)歷和愿望,初秋的涼意,對于孱弱的人,或者只是安撫,但是對于壯懷激烈的男兒,或者能激發(fā)雄壯上揚的氣質(zhì)。
原來這雨聲如此切動人心,是打在芭蕉葉上。
芭蕉葉子巨大,像琴箱一樣可以收集或者擴大風(fēng)雨聲。那秋雨的落在芭蕉上,形成的脆響,和夢境想象相關(guān)聯(lián)。難怪讓人恍惚如在羯鼓聲中。
都說秋雨肅殺凋零,但是總有傲秋的植物清新生長。
比如那庭院里有玉簪花在秋雨中滋潤綻放,那香氣透過小窗,繚繞在室內(nèi)。讓人分明了這是江南的早秋。
這首詩的美,在于連貫了夢境想象和現(xiàn)實,南北交匯。底色清新卻不凄涼。是北方傳來了好消息,還是他本身就是一個有著大國情懷的普通人,身在江南,河山入夢?
“小閣臨流暑氣清,藕花的的照人明。
移床更近欄邊坐,要聽棋聲雜雨聲。”宋朝·樓鑰《小酌元衛(wèi)弟聽雨》
古人沒有空調(diào),最大利用的就是天然的環(huán)境,制造清涼的體感。比如富貴人家會有池塘,種上荷花,酷暑季節(jié)搬到荷花池邊小住。又比如會去城市附近的鄉(xiāng)村山林,荷花塘邊游玩,去避開暑熱。
而暑熱最厲害的季節(jié),是晚夏早秋,以早秋三伏為最殘酷。
大面積水澤荷花可以降低空氣中的溫度,形成自然的湖面對流風(fēng),也很容易形成對流降雨。
在荷花亭中消暑的人,搖著扇子,打著棋牌,看著亭子外綠葉明花。
此時有驟雨降下,打在無邊荷塘上頭。
下雨了在此時是天降甘霖,大家將桌子和凳子移動,更靠近雨邊,但手里仍舊忙活著打牌。讓我想到當代旅游,常常有在火車上,油菜花田里打牌的場景。是那些人不懂得欣賞美景嗎?
非也,中國人的生活里,有一種低調(diào)的自我的審美,那就是良辰好景,要融入到日常生活里,享受的就是這個環(huán)境。風(fēng)雨入耳,一瞥到心,然而手里該做什么做什么。只有真蠢的人,才無感于天籟。
所以這首詩很有生活化,就是要那最美的雨聲,也要這最尋常快樂的棋聲。
在糅雜中,只有寸心的含蓄美。將美和感觸,化入尋常。
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“聽雨勝觀雨,觀雨須高樓。
細雨或終日,高樓令人愁。
不如空齋夜,聽雨詩思幽。
萬葉鳴颼颼。雨止檐聲絕,
忽續(xù)一滴秋。此時佳句來,
自得不待求。暮年識此味,
吾廬真宜休。何如大醉眠。”元朝方回《西齋秋感二十首·聽雨勝觀雨》
這首詩寫了聽雨之美。如果你的心夠靜,有雨聲的地方,就是最美的當下。
聽雨勝過看雨,因為看雨,是要有視覺的壯闊的,要在高樓上,才能看見雨幕連天。
但是聽雨卻成本低,只要你用心,一天任何時段,只要有雨聲,你就能享受。
而刻意去高樓看雨,往往有獨立樓頭的孤獨愴然。
不如就在家里聽雨吧,那空闊寂靜的房間,既能安全遮蔽你,而雨聲落在各種不同的物體上發(fā)出的聲音,更容易有回響,更容易捕捉,從而激發(fā)優(yōu)美的詩情。
聽,那窗外的萬千樹葉,都發(fā)出颼颼的聲響,讓你沉醉。雨聲歇了,檐頭的雨水也停止了。但忽然,會清脆地滴答一聲,讓你感覺那動人禪意地秋來。
這種寧靜之美,處處詩情。
但是這樣的狀態(tài)并非少年時就能明白,我是老了才懂得其中的味道,年輕時都將時間和經(jīng)歷用在了遠游登高。
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,最美的就是自己的草廬,聽風(fēng)聽雨,在風(fēng)雨聲中醉眠。
這首詩不動聲色寫了人生兩種狀態(tài),其中重點在人老的時候,看雨不如聽雨,遠游不如居家。這也是歲月給人的沉淀,有經(jīng)歷的人生,也是層層回憶的開始,有著獨特深沉的內(nèi)涵。那風(fēng)雨聲總和年少年輕時不一樣。
就算是點滴到天明,那點滴里,都是往事翩然。有回憶的人生,如何不是一種圓滿。
這首詩,百般滋味長。
“前檐看雨如銀竹,后檐聽雨如瀉瀑。
九衢對面起波濤,昨日黃埃一丈高。
書生生無快意事,天公覆手為辦此。
邂逅一愜吾已多,千家萬家豐年歌。
三更不寐涼如水,清愁宛轉(zhuǎn)秋風(fēng)起?!?宋朝·陳杰《淮南聽雨歌》
這是一首早秋喜雨詩。一場海量的雨,滿足了久旱暑熱后的期待。
在前屋看雨,雨如銀竹一樣從檐頭流瀉,后屋聽雨,聽到雨聲如同瀑布。
站在樓上看雨,那天際可以看到烏云滾滾,如起壯闊的波瀾。要知道昨天這里,還是黃土蔽日,熱浪滔天。
書生我平生沒有什么快意事情,哪知道今天天公如我所愿,翻云覆雨,滿足了我的心愿。
我自己解涼開懷那是小小心愿的達成,最重要和欣喜的是,千家萬戶都沉浸在好雨豐年的喜悅里,這場雨解決了農(nóng)民的大問題呀。
只是這雨不斷地下,到了晚上清涼如水,我操心完別人,卻忽然自己有了點淡淡清愁。
我這跌宕的感受無人分享,知心的好友和愛人都在遠方。
那思念在清涼的風(fēng)里,如同歌聲婉轉(zhuǎn)。
這首詩從欣喜快意到悠緩,開始是秋雨雷霆之勢,卻又著陸于婉轉(zhuǎn)秋涼。有大的情懷,也有小的旖旎,跌宕起伏,情致優(yōu)美。
“此地偏于靜夜宜,爐香相對一編詩。
幾回聞得敲窗響,不是開門落葉時?!彼纬ゎ櫡辍堵犛贶帯?/p>
這也是早秋聽雨的美詩。在小小的四面雨聲的屋子里,讀書寫詩。
實際這樣的場景我們每個人都會經(jīng)歷,小時候在風(fēng)雨窗下寫作業(yè),在外面有雨的時候,在床上或者房間里看小說。
人的生活未必會專門會聽雨,但是初秋的雨不寒只涼,是讀書的背景,是夢的撫慰。
顧逢只是將這段生活里的美擴大和提煉出來。
那聽雨軒未必真的是一個豪華的水間建筑,或者只是他的書房。
但是人心里有詩意,生活便也詩意起來。
我聽見窗外的雨敲著窗戶,我知道這并不是深秋,外面不會是滿街落葉,但是我愿意這樣想一下,仿佛自己的住所,是在某一處深山,某一處世外。
雨聲是天籟。如果你有一顆寧靜而詩意的心懷,在任何一處,雨聲都是美的。它使你的心靈擴增,心地柔軟。
"水窗低傍畫欄開,枕簟蕭疏玉漏催。
一夜雨聲涼到夢,萬荷葉上送秋來。"清代陳文述的《夏日雜詩》
雖然這是一首夏日詩,但古代的長夏也是早秋,在荷塘邊聽雨,那蕭蕭雨聲,是別有清涼。
一場消暑的好雨,半夜落下,人被涼醒在后半夜,席子枕頭都覺得有涼,此時還是下半夜,寂靜里聽得見水漏滴答的聲音。
打開房門,站在荷花池邊,那雨聲之后,是習(xí)習(xí)涼風(fēng),吹動荷葉荷花的香氣,那萬柄荷葉上的風(fēng),送著秋氣到來。、
這真是,一雨涼到夢,天涼好個秋。
早秋的雨,是夏秋季節(jié)轉(zhuǎn)換時的雨,往往讓人感到振奮和清涼。這是又一個秋天走向深入的開始,秋氣清新,秋雨怡人。你有怎樣的好詩,寫一首吧!